明菲拿着手里的信,有些哭笑不得,清虚的信每年一封,寥寥几行字,无非就是宋道士身体健康,他又被嘉奖,已经升到从七品了,平安信不像平安信,问候信不像问候信。
他的升迁速度倒是挺快的,明菲也相信他一定混得很好。不过明菲不明白,身为一个道士,总记挂着给她写信干嘛,而且这信能给她带来的危险因素还很多,因此她每每看完之后就随手将信给烧了,不留一点痕迹。
夏日最后一朵荼蘼花开败,晴朗无风,金簪将十来幅画挂到廊下背阴通风处晾,边晾边笑:“三小姐,奴婢听说袁三公子的画在京城里是一绝呢,很多人去求,有人拿了银子去求,他往往偏不给,可若是谈得来,他什么都不要就送上了。那些人要是知道您这里有十来幅画,不知要羡慕成什么样子?看看这些画画得多好啊。”
“我不过是沾了袁小姐的光而已,我们这群人有几人没得到他画的?不要说我们姐妹几人,就是老爷和夫人的房里也挂有他的画。”明菲倚在窗边看着那些绘着各种花鸟鱼虫的画,暗想袁三公子袁司璞真是个怪脾气的,她若是他,一定要把这画高价卖了,不说别的,换点自己的医药费也好。当然,千金难求是对的,不过是为了把画卖得更高价而已。
金簪想了想,微微一笑:“那是,大家都有了。”却又补了一句:“不过您的最多。”
明菲微皱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簪见她把脸沉下来,立即住了嘴,默默低头佯作很忙。三小姐年龄已经大了,但似乎没什么人来提亲,更不要说门当户对。袁夫人和袁小姐对明菲很不同,她们都能看得出来,其实除去袁三公子身体不太好,没有功名这一点,人还是不错的,家庭也不错,最起码就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明菲趴在桌上看着窗外发呆。
蔡国栋在给蔡光仪物色亲事,下一个就轮到她。
她不知道她会摊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但可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的,因为好的很可能轮不到她。
前几年还不觉得,把很多事情想得太过简单,随着时光的推移才明白,她这样的身世,纵然说轰轰烈烈地改了命,纵然蔡国栋升官发财,蔡光庭青云直上,陈氏生了大胖儿子,但附近知根知底的人家仍然是心存忌讳的。别的不说,就看明珮都有人来打听了,她在前面还没人来问就可窥一斑。
她总是要嫁的,到了那个年龄,蔡国栋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把她给嫁了,如果嫁给一个渣渣男人,或者是给人做续弦,她都会面临同一个处境,对方妻妾成群,儿女成群。像陈氏一样和对方斗?她对敌经验倒是丰富了,但那种生活真的让人很恶心。
但假如她不得不嫁给类似于蔡国栋的这种男人,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生出一大堆庶子庶女侵犯她孩子的利益,她就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权力,想要活得更好,活到最后,比的就是力量和决心。
想到狰狞可怕,不得不弄死很多条人命的她,明菲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想再做另一个陈氏。她的目光再度回到那几幅画上,回想起这一年多来与袁司璞屈指可数的几次会面,少得可怜的几句对话。那个少年的目光沉静温柔,家庭情况简单之极,父母都是有知识讲道理的人,唯一难得对付的袁枚儿迟早是要嫁人的,最主要的一点是,他们家没有妾啊!
可是,那个少年,脸色如此苍白,身体如此瘦弱,能托靠终身吗?但这些都是以后考虑的,目前的问题是人家根本不会来提亲,尽管送她的画的确很多很好,但其他人都有,而且还是袁枚儿拿出来送的。袁司璞的身体那么差,袁家就不怕她把他给克死了?她自嘲一笑,又想起了李碧。
她对李碧起意,无关男女之情,单纯想找一个搭伙过日子的合作伙伴。她借着照顾蔡光庭,不露声色地照顾好李碧的饮食起居,其实就是想让李碧知道她的能力,告诉他,她会是一个合格能干的妻子。她要做的就是一个在他落难时期,对他伸出援手,真心尊敬对待的小妹妹。
当时她想,这种事情是讲究缘分的,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后面的结果应该由他来谱写。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人对于主动送上门来的,太过容易得到的,往往都是不珍惜的。所以她可以主动照顾他,尽情地在他面前去展示她的优点,却永远都不会主动求嫁他。
现在她却有些后悔了。她应该想法子把自己送给他的,最起码他无父无母,自尊自强,知道好歹。李碧喜欢柔弱的女子又怎样?柔弱的女子也是女子,如果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偶尔装装柔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她知道自己这是矮子里选高的,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她被关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能见到的人除了亲人和仆人以外,统共就是那么几个,同龄的男人也就那么几个。她不是不希望能找到一个兴趣相投的人,不过她不抱任何奢望。前世那么好的机会,她都没能做到,这个世道她还能做到什么?她要求的不过是一个能搭伙过日子,尽量过得轻松单纯快乐一点的伙伴而已,与风月无关,以务实为要。
金簪见明菲又开始走神,本想劝她两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由微叹一口气,坐到廊下做绣活。
陈氏抱着已经一岁多的蔡光华,只带着余婆子和奶妈,漫步走进倚绣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小院里光影斑驳,廊下挂着十来幅精致的画,金簪坐在廊下的背阴处做着针线活,明菲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是涣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氏的目光从那十来副画卷上掠过,又看着明菲那茫然的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咳了一声。金簪惊得跳起,赶紧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了上去。明菲随后跟了出来笑着行礼:“母亲来啦。”
蔡光华看见明菲,远远就伸出一双胖乎乎的手,眼睛闪闪发亮,满脸都是欢喜的笑。陈氏把蔡光华递给明菲,拿帕子擦了蔡光华嘴角挂着的那滴口水,笑道:“这么热的天,这小东西偏不睡觉,一定要来找你,我正担心你也在午睡呢。”
自从蔡光华出世以来,明菲经常领着玩,蔡光华除了陈氏和奶娘外,最亲近的人就是明菲,其次又是明玉,再然后才是蔡国栋。陈氏看得出明菲是真的喜欢蔡光华,并没有抱着什么不好的心思,一来二去也就认可了他们的这种亲密关系,有个长姐疼爱也是好事。
明菲先亲了蔡光华胖嘟嘟的脸蛋两口,眉眼带笑:“我昨晚睡多了,睡不着。我屋子里才泡了凉茶,母亲先喝点避避暑吧。”
陈氏坐了,随手拿起明菲看的书瞅了几眼,却是游记,遂丢到一旁,又拿了针线箩里的活计看,却是一双小孩子穿的虎头鞋,鞋底纳得比往常的厚实。
明菲抓了个布老虎给蔡光华玩,笑道:“这是做给五弟走路穿的。他很快就要走路了,鞋子重要着呢。”
陈氏笑道:“有你在,我省了一大半的心。明玉那丫头还是一贯的贪睡?还没起来?”
“没呢。”明菲笑道,“她就仗着母亲疼她宠她,越大越懒。”
陈氏笑了起来:“她懒不得几天了,等过了年我就要抓她跟着学管家。”
二人又说了会闲话,陈氏的目光扫向金簪,金簪早熟悉她的一举一动所包含的意思,立刻拉了奶娘下去喝茶。
见屋子里没了其他人,陈氏笑道:“你廊下这些画都是袁三公子送的?”
明菲立即纠正:“是袁枚儿送的,不过是他画的。”
陈氏低吟了一会,道:“袁夫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们这家人越相处越觉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