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2)

地下室的光线晦暗,将空间变得扭曲而抽离。仿佛与世隔绝开来。这里很安静,是那种绝对的安静,听不见外界的任何一点声音。

月见在四周观看。

洛泽的整个的内心世界,都藏在了这里。

“你很聪明。你直接看透了我,小草。”洛泽的声音从她后背直接穿透,一直透进了她的心:“许多人,甚至是老牌的艺术品投资欣赏家和评论家都要研究过我几个系列以后,才看出我抑郁,也在创作‘抑郁’。”可她只需一眼,就看透了他。

月见没有回头,只是说,“那是因为我在乎你呀,哪怕你并不相信。”不等他回答,她往更深处走去,那里一片漆黑。

洛泽连忙为她亮起了地下室所有的灯。

当白炽灯亮起,一室光亮如昼。脱离黑暗的吞噬,这个空间反而更封闭了,有如进入了无菌手术室。那里面,一切都不存在,除了隔离,除了恐慌与抑郁。

月见被一个奇特的雕塑群所吸引,直接走了过去。她的手按在了一个穿着亮黄柠檬色吊带裙子的小孩肩膀上。这个穿裙子的,其实是个小男孩。

穿裙子的小男孩趴在镜台前,双手却是束在身后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鬼脸;而他的左右两边还各站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自己,同等体型身高大小,就连手臂、脚踝的大小都拿捏一样,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不同的表情,一个沉思,一个痛苦,只有站在中间那个最鲜活。沉思,穿的是肃穆的白衫裤;痛苦,穿的是灰沉接近黑的衫裤。

“真像‘镜像’,折射出真实的自己,喜怒哀乐,抗争与转变。”月见感叹。

洛泽走了过来,在她身后站定,抬起了右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上,拇指指腹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摩挲:“是,这个系列就叫‘镜-折射-对抗-转换’。”

他在暗夜里低笑了一声,“你很有艺术天赋。”

“能和我说说,你的思想吗?”月见透过穿裙子的男孩面前的镜子,看向了身后的男人。

“穿裙子的,就是对抗,他在对抗成年人的肉/yu的世界,也在嘲讽这个世界,但他又不得不面向这个世界,因为,人总要成长,无法回头。对抗必然是痛苦的,那就是对抗后所处于的状态;然后就要适应,要去转变,于是不得不静下来,沉思,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件作品里,含有性的意味,例如裙子,例如男孩刻意在镜子前做出的像女性挺起胸部的动作,他是在对抗中学会面对成年人变得肉/yu的身体。”洛泽说。

“你懂得尊重女性。穿裙子,其实是对男权属性的一种挑战。这组作品很成熟,还隐含了性别对抗的概念在里头,挑战男性的目光。这是一个系列的结束,也是延伸,我觉得你后续的作品创作里,会更趋向于尺度更大的尝试。”月见看着穿裙子的小男孩,那刻意耸起的胸部说道。

“是,那是我过渡时期的作品。那一年,我刚好30岁。”洛泽指向了一边角落里的雕塑,“那个就是‘镜’系列后的第一件作品,‘打开’。”

月见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举起双手捂住了嘴巴:“天!”

在阴暗的角落里,两扇幕布,低低垂着,一扇暗红丝-绒的幕布在一角堆积,坠在一张椅子背上。椅子上坐着一个雕塑“女人”。

女人呈nake d状态,但她丰腴的双腿是呈与肩宽的状态打开的,露出刻画深刻的下身。她的胸部是松弛垂下的,她整个人的身体很放松。

“这个不是真人雕刻,对吧?”月见忽发奇想。

“不是。与镜系列一样,都是虚构的脸部轮廓,是不存在的‘人’。”洛泽说。

“你不喜欢这件作品吗?将她摆放在角落。”月见走了过去,仔细观摩。

洛泽想了想,说,“她太过于震撼,直白。看着她,就像必须要直面真实的自己,直面内心一样,我一般不愿意看她。”

“就像你不愿直面自己的内心世界?”月见喟叹。

月见又说,“我觉得,你雕刻这个女人时,你内心很愤怒。又时常抑郁。这件作品,应该是你作品里,价位偏高的。”

“是,愤怒,但又不全是。”洛泽说。

“挑衅。”洛泽说。

“更多是挑衅,对吧!”月见与洛泽同时说出了“挑衅”这个词,然后看了对方一眼,忽然就笑了。

“你给作品定名‘打开’,这里面有很多隐喻。是打开,内心,还是其他什么?这个女人,高达两米,是个巨人,就连这张木椅都是特制的。而且也不再是泥塑,而是其他更坚固的材料做的雕塑。是玻璃钢材质的对吧?!这么巨大的一座雕塑,证明那是你内心诉求的具象化,你的诉求欲在膨胀,但你又偏偏将她扔到了角落,不愿去正视她,甚至是回避的姿态。如果说‘镜’里的小男孩还有对肉/yu的抗衡,这个女人却不含任何的erotica和temptation,与任何的性/意识。给人的只是强烈震撼的真实感。就连她的脸部和肥大松弛坠垮的身体都是不优美的,仅仅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叫做‘身体’的符号具体化而已。”月见对着雕塑沉思。

洛泽的其他作品,都是很美的。唯独这件,真实而丑陋,甚至显出了一种中性感,这个人,你甚至不觉得她是女人,明明她拥有深刻而丑陋的女性象征。

“不美好是吗?”洛泽说,“因为真相往往就是极其丑陋的。”

月见的心头猛震,被他的话所撼动。她有些无助地仰起头来看他,他英俊得过分的脸庞在她的视网膜里渐渐清晰,连同他的完美的轮廓,他刚毅的下颚,他性感的唇瓣,他高挺的鼻梁,然后是他深邃沉静的一双眼眸。

他的眼眸在刺眼的白炽灯下看,依旧是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波澜的,像沉郁的夜色,深浓的大海,琢磨不定,无法猜透。

“真相不会美好。”洛泽看着她,再次肯定道。

“如果你想走近我,你想‘看见’我,我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不会美好。”洛泽说。

月见轻叹,他为自己筑起了盔甲,筑起了城墙,不愿让任何人走进来。“没关系,阿泽,你已经孤独了太久。我知道,那种感觉不好受,因为我一直就是处在困兽之中,内心是一个容器,封闭稳定,但容器往往易碎。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其实应该说,是你陪着我。”

洛泽深深地注视着她,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酸涩,才说,“好,我会陪伴着你。”

洛泽牵了她的手,走到打开的大腿前,然后说,“正视她,你觉得她给人什么感觉?”

从下往上,月见一点、一点地解读这个女人,这件作品。这个像在时刻叫嚣的极富争议的作品,其实,它的寓意里有愤怒,有挑衅,对这个世界诸多问题的挑衅。但女人的身体语言与脸部表情却是独特的。她的身体状态反映出她的精神很放松,眼神不是叫嚣却像在怀疑,头部是光的,没有做头发丝的雕刻处理,使得她的眼神被放大更为沧桑,更为落寞,嘴唇微张,不是带暗示性的那种微张,而是像个懵懂的孩童一样,充满对被保护的渴望,极其脆弱,又固执地单纯着,保持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像是陷入了对某种情感想要极度回避的状态里。因此,她在怀疑,在愤怒,在呐喊,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怀疑,愤怒,呐喊,所以她的身体却又呈矛盾的放松。”顿了顿,月见也说,“正因为直白、深刻、震撼,她代表的诉求太多,内容十分丰盛,所以这具丑陋的身体,应该是一件昂贵的艺术品。”

“她在艺术廊的价格是八位数。”洛泽轻笑,带了一点揶揄看向她,漆黑的眼眸里有挑衅,不是对她的挑衅,是对金钱社会的挑衅。

月见哈哈大笑,“阿泽,你真有钱!”

“真相或许并不美好,但我拥有陪你直面真相的决心和勇气。”月见看着他,忽然说道,吐字郑重,“当你想告诉我时,我会陪你去面对。面对你的过去,或者是,你不想面对的东西。”

洛泽的眸色渐深,下颚线条紧绷,嘴角微微抽搐,最后往下一沉,开口说道:“希望你不要忘记,你今晚所说过的话。”

第17章 人体里最美的骨骼

“阿泽,我想跟你学雕塑创作。或是当你的助手也行。可以吗?”月见轻轻扯住了他的衫袖,摇了摇。声音轻轻的,像小猫哼哼,带着点不自信,与害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

“你真的想学。其实十分枯燥乏味。”洛泽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发心,看着她的眼神温柔,与白天里的他十分不同。

谈到他的雕塑工作,他总是充满耐心与柔情。所以,月见更想学雕塑,因为可以贴近他的内心。

其实她的想法,洛泽一眼就看穿了。但还是点头答应,“只要你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