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之乱(中下)(1 / 2)

人生喧嚣, 群情激奋。

要理学,不要礼崩乐坏的自由。

要理学,不要伦理纲常付之一炬。

要伏阙谏诤, 上达天听,不要让奸佞小人蒙蔽圣听!

分散在全地府各处的、那些最坚贞不二,真的那么做的理学门人不约而同的参与了这次抗议。他们站在一起,敌视着看着翰林院, 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强大。

心中的心情有些悲壮,想着可能会被庭杖, 被押解去投胎, 但虽九死而尤未悔。

朱熹:“站住!你们要干什么?”我说我自己的见解,是否听我的学好, 这在于别人自己的选择。人们都应该管理好自己的道德言行, 你们自己管好了吗?

只可惜浪潮一旦形成, 有了一种以群体思维为基础的冲动, 即便是奉为圭臬的人也拦不住。

李弘看时间差不过了, 放了妹妹:“去,告诉母亲,一切都和她老人家预计的差不多。”

他不是这翰林院中人, 虽然备受尊重,但那是因为母子关系。本职是在招贤阁中,看起来温温吞吞的谈话, 实际上与人积怨很深。敢踏入招贤阁中毛遂自荐的人, 就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被他筛选掉之后,愤懑憎恨在所难免,时间长也就处之淡然了。曾经被曾祖母和祖母翘着兰花指戳脑袋的体弱多病贤孝美少年,现在也成了一个看什么都很淡定的美少年。武后叫他在这里等,等理学被激怒,准备聚众闹事时,派人回去告诉她。

伏阙谏诤是文臣惯用的手段,他们必然会这么做,但这么做能激怒任何一个皇帝。这不算是料事如神,武后已经等了两年多了,还在稳坐钓鱼台。

李妙儿先对着门外啐了一口,要不是哥哥抓得紧,她都想出去打人了。掏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唇脂,果然花了一些,扯着哥哥的红袍袖口擦了擦嘴角晕开的一点红色,省得洗手帕:“这就去!”

李弘赶忙挣脱:“去!我怎么和你嫂嫂解释。”

“暧昧的在领口嘛。”李妙儿是没法骑马骑牛的,魂魄会被风吹的不稳,跳到船上叫船夫撑船到神秘区。

船到了目的地就不能再近前,鬼魂们都知道地府中有一片区域比宫殿更神秘,谁都进不去。

杨慎一把揪住了吴瑜:“我只听说过摔杯为号。你可倒好,呼名为号?”他吃饭前,吃饭后,都发现这雌雄难辨的家伙虽然话不多,却屡屡是点睛之笔。就要离题万里时,被这人扯回来,并不断的放大性质,牵连进更多的人,包括本来是来劝架的朱熹。等到最后,提起杨慎,叫大家去伏阙谏诤?

吴瑜叹了口气,猛地一缩手,把手抽了出来:“人们自然知道与你无关。”你骂他们,他们也没少骂你。如果有谁认为杨慎和理学是一家,那他准没读过书。

王阳明反手扣住她,挺高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不仅朝廷内外严肃敏锐,也没有瞎胡闹的皇帝捣乱,妙哉。连乱都算不上,就是有点吵闹。

“哦?你是女子?”

吴瑜脸都红了:“不错,你还不松手。”

王阳明当然不松手,虽然他只擅长射箭不善于肉搏,但臂力可想而知,那弓就等同于拉力器。“怎么了?我是心学啊,小姑娘,我可不是理学。不过你也知道,号为理学的人,有些是为了沽名钓誉,不是遵照而行。”他是自成一派,但心学是从理学的基础上发展改良而来的,他不希望有人借此机会,通过一些冲动无谋的人毁掉整个理学。

吴瑜:……我忘了。

奋力挣脱开。

王阳明看着她跑远,问杨慎:“你不做些什么?”

杨慎淡淡道:“薄酒可与忘忧,丑妇可与白头。匹夫怀璧死,百鬼瞰高明。”黄庭坚的薄薄酒。意思不只是文字所表达的,更有一点,现在和古往今来的文豪大家交往,闭门和妻子闲居,尽力修缮自己的哲学,其实挺忙的。有人闹事,这就是个机会,自己不需要。

赶过来看热闹的智囊团来到这里时,现场就只剩下这两位在淡淡的聊天,谈这次事件中到底怎么回事。翰林院已经关了门,其他人都跟去看热闹了。

“来晚了来晚了。”

“走。”

伏阙谏诤的必备条件——必须跪在宫门口嗷嗷大哭。地点清晰明确。

周瑜奇道:“人间将党争如此视若等闲。”他当年做事时,也有反对者,但只要君王下定决心,反对者也得服从命令。不像现在这样,反对者敢于明目张胆的反对。

鲁肃想了想:“似乎是从文武分科之后开始的。”

他们俩当年都剑术出众,必要时拿一把匕首就可以和虎豹拼命,就活的比较敞亮开放。宋朝开始,重文轻武,文人没有佩剑的风气,练剑又有碍仕途,虽然有岳飞辛弃疾等少量文武兼备的人,但主流风气和他们的瓷器一样,淡雅细腻柔弱,然后就开始矫情,在细微处下功夫,只有少量性情极佳的人才能摆脱这种氛围。

干宝(搜神记)打开翰林院的门走了出来。

刘义庆才赶过来:“我错过了什么?”

“不是你喜欢记录的那种妙事。”世说新语记录的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故事,有些好笑,有些高贵,蠢事不必记录太多。

吴瑜离开之后,没有再和理学士人们混在一起,她是当了卧底,但要是带头去伏阕,那意义就不一样了,真要开始庭杖时大概不会有人走出来指着她‘这是效忠阎君的人,是她让阎君们看清楚了理学士人的本质,不可以打她’。

阎君们今日闲来无事,人间没什么大事,死的人保持了一个较低的平均状态,地府内外也没什么事。就聊一聊当前人间的思想争论。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是某些人非要规定人们的言行、饮食。

“其实人能做到遵纪守法,就不容易了。”

“倘若我所料不错,你说的一定是土地兼并的问题。”

“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反倒好办,真正麻烦的是有些人真能严以律己,他们指责起别人来,也格外的理直气壮。就像海瑞那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怎么说整个明朝中也有十个八个的。”

“于谦、杨继盛没有说什么,海瑞现在不是忙着清查官府欠款吗。”

海瑞:杜绝公款吃喝及打白条。

宋慈派来通报的鬼差跑的比儒生们快得多,他是当年京兆府赛跑大赛的头名,狂奔快要跑出幻影,找到正在朝房中喝茶下棋消磨时光的都尉:“都尉大人,府尹命我上报,朱熹未能压制住文人气焰,他们要伏阕,那个,那个”

都尉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明白,你神魂不稳,去旁边喝水。”

他们私下里一商量,伏阕的徒众来时,是抓,是禁言,亦或是听之任之?

直接逮捕不符合律法,也没有理由问罪。目前为止,跑到阎君殿前大声喊冤嚎哭都没有入罪,平民百姓来拜见阎君也没有什么阻碍,这在阴间都是合理合法的。毕竟属于广开言路的范围内,也不能强行规定说几个人以下喊冤合法,几个人以上喊冤不合法,那样又会被其他人利用。

反正法律自从编撰出来,就有一大群人等着钻空子,这帮人读诵经史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开法律。要对付也不难,只要自己也挑出法律的框架即可。

吴瑜本要去找阎君禀报此事,讲一讲翰林院激化矛盾,挑起事端,屡次挑衅。别的唐朝皇帝都处于秩序当中,左右被人牵制,唯独翰林院自成一体,也算是地府的半个喉舌,自由高端,信息通畅,招揽人才也没有定数——阎君只批准了二十个人的俸禄,但卖书可以自负盈亏。怎不叫人眼红。想把翰林院从武曌手中夺下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在路上走到一半时,她渐渐觉得不对,今日的事情过于蹊跷。

不再前行,绕回去静静的看着。

在群情激奋,志同道合的伏阕叩阁之中,总有些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声音几次三番的煽动情绪。过一会又有人悄悄溜走。

悄悄溜走的几个矮子,没跑多远就被远远盯梢的鬼卒一抖铁索卷了起来,拎到京兆尹面前。

宋慈吩咐文书:“记下人数和人名,慢慢点齐了这些逃之夭夭的人。先不急着审问。”那些半路没跑,直接去伏阕的鬼是真蠢,但这些半路被抓住的,呵呵。

刘邦刚从情人家中出来,正在考虑去哪家酒楼吃饭,就听见远处一片喧嚣,喊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口号。小巷口的尽头,在那一段,走过去一群穿着朱子深衣的人。“又他妈是球囊的儒生,青天白日给他爹妈穿孝呢。小娘子跟我去看热闹。”

他嫌朱子深衣只有黑白两色,很不好看。

“姐姐打扮好了,先陪着达达去,奴家回去穿好衣服再奉陪。”

“小娘子比潘金莲都不差。”刘邦笑眯眯的丢给她一串金项链,搂着另一个长得一般的女人上路,一路嬉笑,讲了许多嘲笑腐儒的段子。

这个女人相貌平平,唯独会讲笑话,善于逢迎,圆滑细腻,生前开了茶水店,茶汤制的很普通,全凭迎来送往的嘴上功夫。

某一腐儒,和老婆上床前都要对老婆的不可描述之处鞠躬:唐突了。

中途又去买了一笼烧麦、三根油条。竹编的烧麦笼屉付了押金可以直接带走,送回来退还押金,送不回来的话隔壁的篾匠很开心。吃着半根油条除了城门,到了阎君殿前的超大广场处,冷眼一看就要笑出声。

伏阙谏诤,俗称堵大门口闹事,也被称为聚*众*上*访。自古以来就是一种被拉出去打个半死再统统送进监狱的事。

长矛马槊森然林立,黑压压的鬼卒制服一字排开形成人墙,除了少量的人拿了练功用的大枪之外,大部分人手里都攥着铁索,戴着面具,很是不善的看着跑来找事儿的这群人。

眼前只有一条路,一杆有一人高的天平,一块熟悉的地毯,一个白胡子老头拄着白柺棒棍,一个黑大汉拿着秤砣,就站在都尉身边窃窃私语。

嗓门洪亮的校尉叉着腰:“你们这些理学门人,要去伏阕上书”

“我们要见阎君!”

“你们拦路设卡不合法律!!”

“阎君广开言路,你们不能阳奉阴违。”

校尉吼道:“本官话还没说完,你们休要狂吠不止!”

刘邦笑的一甩手,在人群后方甩出来一个小笼包,正好落在双方之间的空地上。

女人识趣的笑:“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校尉高声道:“没人拦着你们去拜见阎君。你们自诩理学门人,那就上秤称一称,看看你们的心虚不虚,看看你们灵魂的分量和程朱的著作相差多少,有没有做到一个理学门人应尽的本分。称量得过的,允许进去,那名不副实欺世盗名的,都将罪行公之于众,立即去服劳役。那贪酒色,爱功名利禄的,休想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