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道:“我是十月初八的生日,比你大,你若不嫌弃,咱们俩认个姐弟如何?在宫里无亲无故的,有个亲人也好彼此照顾。”
福安听了,一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可是呢,我刚还这么想,姐姐就先说了,从今儿起,咱们就是姐弟了,只当亲的一般。”
说话儿就到了乾清宫,像晓晓这样的低等宫女,连首领太监的面儿都见不着,一个老嬷嬷把她交给个大宫女就完事了。
大宫女叫丁香,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下个月就满二十五了,故此自己过来正好替她的差事,说是奉茶宫女,其实就是烧火丫头。
耳房里的小灶归她管,烧水泡茶,往皇上跟前奉茶的是御前太监,就这么个烧火丫头,还惹的人眼红呢,尤其新巧。
作为低等宫女,晓晓跟新巧加上另外两个住一屋,一开始新巧见了她别提多亲热了,拉着手说了半天话儿,后来听说她分在耳房奉茶,脸色便有些讪讪,话也酸起来:“就知道秦嬷嬷偏着你,到底是沾着亲的,跟我们不同。”说完一甩脸子出去了,半日不见回来,到了晚上回来仍跟自己有说有笑,白日的事儿只当没发生,晓晓知道她小性,也不理会。
其实晓晓觉着新巧嫉妒自己纯属多余,一个烧火的丫头有什么值得嫉妒的,再说,就算真是个御前奉茶的,伺候个十岁的小皇上,能怎么着。
总之,晓晓在乾清宫开始了她烧火丫头的生活,待遇跟长春宫一样,却远没过去悠闲,最难过还得上夜班,这简直能要了晓晓的命。
其实夜里皇上一般不叫茶,可皇上不叫归不叫,该守着还是得守着,虽说两天轮一回,晓晓也觉难捱的紧,而且到了晚上,耳房里就剩下她一个,连个说话儿就伴儿的人都没有,四周一片寂静,从耳房的窗户望出去,偌大的皇宫仿佛一个能吞噬一切的巨兽,阴森森的,令晓晓不禁想起现代去十三陵旅游时看到镇墓兽,狰狞可怖。
所以,一轮到晓晓值夜班,晓晓就睡觉,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小声哼歌儿,想起来什么哼什么,用来驱散心里的恐惧,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哼的什么东西。
这夜当慕容兰舟步出东暖阁,从侧面耳房边儿上经过的时候,忽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忽觉有些耳熟,仿佛哪里听过一般。
慕容兰舟之所以晚上进宫,是总管太监李进忠遣了小太监去相府报信,说皇上的病不大好,烧的都说胡话了,恐有闪失。
慕容兰舟这才急匆匆进了宫,到东暖阁的时候,龙榻上的皇上闭着眼一张脸烧的通红,嘴里喃喃呓语着什么。
慕容兰舟凑过去底细听了听,是大妮,颠来倒去的就是这两个字,大妮这个名字,慕容兰舟并不陌生,乾清宫西南角小院的屋里供着个牌位,牌位上刻的就是这个名字,大妮,乔大妮……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乔大妮的事儿朱子毓回京后,元良跟自己回了,是乔家村一个小丫头,后来乔家村遭了天火,乔大妮葬身火海,朱子毓就在这乾清宫西南角的小院里设了个牌位,日日过去上香洒扫,那个小院也成了禁地。
李进忠把这些事回给自己的时候,慕容兰舟只是笑了笑,倒是不曾想孤僻寡言的朱子毓,能这般想着一个人,还是个死人。
到底是没长大的孩子,有些幼稚呢,人都死了,便再想着念着有什么,朱子毓心里想什么,慕容兰舟并不关心,他要的只是个活着的皇上,至于其他,慕容兰舟唇角勾起个隐隐的冷笑,他不在意。
慕容兰舟侧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医院院使张陆,开口道:“一个小小的偶感风寒,治了小半年不见好,倒越发重起来,莫不是你们心存懈怠,不用心医治的之故。”
语气虽不紧不慢,字字句句透出的冷厉如刀一般,令张陆不禁打了个冷战,汗都下来了,张陆心里知道,赶上这事儿,自己这个太医院的院使肯定当不长。
他是真没懈怠,从皇上一病,日日都来亲自问脉,可皇上的病就是不见好,依着他多年的经验,皇上这是心病,俗话说的好,心病难医,莫说自己就,算华佗再世也医不好心病啊,皇上自己不想着好,这病自然越发沉。
至于皇上的心病,张陆自然不敢提,他又不是活腻了,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事到如今,能保住这条老命就算烧高香了。
想到此,张陆低声道:“微臣罪该万死。”跟在他后头跪着的两个院判也忙跟着他请罪,慕容兰舟哼了一声:“你倒刁滑,一条命何来万死之说,本相倒是听说,你府里添了丁,张大人好福气啊!”
一句话说的张陆面如死灰,慕容兰舟的手段谁不知道,先帝在时,他已把持了大半朝政,先帝一崩,新帝即位,这位新帝才十岁,就是他摆在皇位上的一个傀儡,先帝在时,他尚且有一两分顾忌,如今大权独揽,什么事做不出来,且他手段很辣,从不留余地,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能捏住要害,让你不得不照着他的意思走,这人可怕就可怕在此。
张陆今年四十有八,府里妻妾不少,前后生了五个千金,只不得子继,为此张陆的头发都愁白了,去年过寿的时候,吃醉了酒,破了个丫头的身子,不想倒怀了身子,三个月的时候诊出是个男胎,张陆大喜,把那丫头收在房里,好生养胎,上月分娩生下一子,张陆乐的什么似的,在府里连着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弄的满京城都知道太医院院使张大人家里生了儿子,宝贝的不行,前儿刚请了惠泽寺的方丈来批了八字,取了名儿,叫宝辰,恨不能含在嘴里头。
这会儿慕容兰舟一提自己的老来子,张陆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忙道:“臣万死,还请相爷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容臣戴罪立功。”
慕容兰舟道:“诊过脉写了方子我瞧。”说着步出暖阁,在外头的炕上坐了,张陆抹了把汗,哆哆嗦嗦诊了脉,说实话,他真没多大把握,皇上这病时好时坏,都拖小半年了,本来底子就不好,加上心病又重,神仙也难医,只不过事到如今,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诊了脉,跟两个院判商议着写了个方子,呈给慕容兰舟,慕容兰舟瞧了瞧,这方子却没什么大毛病,吃下去好是好不了,保住命应该不难,便把方子给了太监总管李进忠。
李进忠忙使人跟着张陆去御药房配药,这么一折腾,连茶都忘了上,李进忠忙要去叫茶,不想慕容兰舟站起来摆摆手:“ 不用,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出去走走。”
慕容兰舟是想等着朱子毓退了烧再回府,却不想在这寝殿里坐着,遂抬步走了出去,经过东庑房北边,便听见低低的声儿,像说话,又像唱曲儿,忽觉耳熟,一时却也记不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底细听了听:“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朵小红花,春天的太阳当头照,春天的小雨沙沙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小红花张嘴笑哈哈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朵小红花……”听真切了,忍不住失笑,这该算小曲儿吧!只有些过于直白了。
慕容兰舟信步走了进去,这个小院儿是乾清宫的茶房,小院一共就三间房,两边儿是存放茶叶茶具的,中间屋里有个小灶烧水,门闭着,窗户却敞着,从敞开的窗户里看见一个绿衣小宫女,背对自己坐在灶边儿上,摇着小脑袋哼着:“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朵小红花……”哼的正起劲儿。
其实晓晓真不是多high,大晚上一个人在这个小院里,她想high也high 不起来,她是怕自己睡着了,今儿跟平常不一样,平常她睡就睡了,今儿她来值班的时候,丁香姑姑跟她说:“前头殿里太医都来了三回,想是皇上病的厉害了,不定夜里就有什么事儿,你警醒着些,别只顾着睡觉,回头把你的小命睡没了,后悔都来不及。”晓晓嘿嘿傻笑两声混了过去,夜里是真不敢睡了,可困啊,前半夜勉强还过得去,到了后半夜,困的晓晓两个眼皮直打架。
张开一会儿,闭上一会儿,闭上一会儿,又张开一会儿,渐渐的睁开的时间越来越短,闭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在晓晓快睡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忽想起丁香姑姑的话,一激灵醒了过来,舀了瓢冷水洗了把脸,也就撑了一会儿,又撑不住了。
晓晓没法儿,就想起了唱歌解困,起先唱的是她最喜欢的几首,来回唱了两遍还是困,就想起了小时候幼儿园里学的儿歌,随口就哼了出来,旋律轻快,比流行歌曲强点儿,第一遍的时候唱的时候还算精神,等她唱第二遍的时候,脑袋晃着晃着就耷拉了,越耷拉越低。晓晓觉着这会儿只要让她睡觉,怎么样都成,小命都顾不上了,这么想着,也就不撑了,头一歪靠在炉子边儿上呼呼睡了起来。
慕容兰舟还想着听她后头唱什么呢,不想唱着唱着就变成了呼噜声,慕容兰舟走了几步,却没进去立在窗户跟前往里头看了看,这丫头刚背对自己坐着,这会儿侧身靠在灶边儿上,可脑袋却扎在了胳膊里,瞧不清五官,不过这么瘦的身形,倒让慕容兰舟想了起来,不正是那天长春宫戏台上念牡丹亭的小丫头,怎跑道乾清宫来了,当值的时候睡觉,胆子倒真不小,若是让李进忠知道,这丫头的小命便保住了,一顿板子总免不了,就她这副小身板,一顿板子岂不要了她的小命。
慕容兰舟忽有些不忍,却又一想,她这般大咧咧的性子,早晚丢了小命,自己救她一回,却不可能次次救她,这样岂不多此一举,想到此,慕容兰舟转身出了小院,立在月洞门外,回头王了一眼那淡绿色瘦弱的身影儿,终是心软,轻轻咳嗽了一声。
晓晓本来睡得就不实,他一咳嗽,揉揉眼醒了过来,她刚醒过来,就听见不远处仿似有脚步声传来,在静夜里分外清晰,有些杂乱,想来该是脚步匆忙,晓晓忙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就听外头李总管的声儿:“相爷,皇上醒了。”这一声相爷把晓晓吓的险些没坐地上,这大夏朝的皇宫里能叫相爷的还能有谁。
对于这个慕容丞相,晓晓可听说过不少传闻,什么少年得志啦,惊采绝艳啦,这都没什么,还有一样就是心狠手辣,至于怎么心狠手辣,听那些大宫女说,当初新皇初登基,慕容兰舟摄政,自然有许多反对之声,尤以宗室闹的最凶,何为宗室,说白了,就是皇上的叔伯及其子孙,是正经的皇族,慕容兰舟一个丞相再牛,能把皇族怎么样,想来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便可这劲儿的闹起来。
可惜遇上慕容兰舟是个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的主儿,捏了个错处,一顶忤逆欺君的帽子扣在带头的礼亲王脑袋上,抄家,砍头,礼亲王一家子主仆,从老到小,共三百余口,最小的礼亲王的孙子才刚满月,一样杀,不禁杀,还亲自监斩,这一下,莫说宗室不敢闹了,就连那些跃跃欲试的大臣也蔫了,谁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啊,再说,这可不光自己的命,全家的命都得搭进去,想如今形势,皇上还小,慕容兰舟大权独揽,闹了也闹不出什么来,群臣于是消停了,慕容兰舟心狠手辣的名声也坐实了。
晓晓一想到他连刚满月的孩子都不放过,就觉毛骨悚然,这人眼睛不眨一下就杀了三百多口子,简直就是地狱里索魂使者,亏了新巧还说他好看,再好看有毛用啊,弄的现在晓晓一听到相爷两个字,汗毛都竖了起来。
慕容兰舟却不知晓晓当他是索魂使者,瞄了后头的小院一眼,暗道,这回小丫头该醒了吧!抬脚往东暖阁行去,等慕容兰舟走远了,李进忠才直起腰,带着小太监进了小院。
筱筱在乾清宫当了半个月烧火丫头了,李进忠虽不常见,偶尔也能见上一回,就是没见过里头的小皇上,这会儿见李进忠亲自过来了,便知有大事,忙迎上去:“李爷爷大晚上您老怎么过来了。”
李进忠倒挺喜欢这丫头的,别看来的日子不长,长得也不算出挑,可小嘴甜啊,见了自己,一口一个爷爷叫着,给她甜丝丝的声儿一叫,李进忠想绷着脸都不容易,这一晚上虽说折腾的够呛,一听这丫头的声儿,李进忠便觉心里头舒坦了些,一舒坦,便有心抬举她,也是她赶得巧正好值夜,好歹的先在相爷跟前露露脸再说。
见灶上的水滚着,便道:“你这丫头今儿倒没偷懒,前头皇上醒了,叫茶呢,快着送过去。”
筱筱一愣,心说,平常这送茶的差事可轮不上自己,瞟了眼李进忠后头跟的小太监福寿,筱筱也顾不上再琢磨,忙着泡茶,忽想那位心狠手辣的慕容丞相也在,便拿了两只盖碗出来,李进忠一边瞧着,暗暗点了点头,就说这丫头机灵,自己不如好人做到底儿,再提点她一句,便道:“相爷不吃六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