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又不知道他的衣兜里看起来是如何模样。
李云心从前只晓得那“行宫之中”是有空间的,然而真正的样子今天才看分明。看分明了,心中就生出疑惑。“行宫”的模样不是完全依着主人的心愿来,而直接反应他心中最看重的东西,或是最独特的特质。
没人跟他说此类事,他都只能慢慢自己琢磨猜想。那么这行宫里面的样子,大概也不完全是依着自己的心愿来——至少最初不是。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是什么绝情弃欲的人,为什么这里面是这般模样。
他叹了口气,打算试着做些改变。但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轻轻的出气声。
李云心的眼神下移。先看到雪白细腻的肌肤,然后看到平直的锁骨。接着看到红娘子的脸——她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在看他。
两人这样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李云心一松手,红娘子便飘飘荡荡地浮在这白色的混沌里。下一刻她身上红芒一闪,已多了一套两人在冥婚当夜初见时穿的红衣。
他又沉默一会儿,道:“洞庭君或许已经离开洞庭了。临行之前他将你抛给我——”
红娘子并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他。
李云心咳了一声:“更早之前他在烤你——用树枝穿着。我那时不晓得那是你,因为的确感应不到灵力。这件事如果不是单纯的家庭暴力、而是因为之前我的事情的话……”
“不是因为你。”红娘子终于说话了。声音却不像本人看起来那么平静。相比李云心的语调而言,她的话里多了些情感,“但我还是很高兴。你来了洞庭。”
李云心稍稍一愣,皱起眉:“我是有我的事——”
但竟被红娘子打断了。这鱼精似乎全不在意他的解释:“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那君父虽然……唉。但实则你看的那树枝,乃是建木枝。那堆火,乃是他的赤尾火。我是鬼修阴神,总是怕赤阳气。君父将建木枝炼化进我体内,其间又掺杂了她的赤尾火。如此我虽是鬼修,却也不畏惧那些事了。只是在你们看来……唉。”
“你先被他借人之手杀死、成了这鬼修。然后又受那么一番苦,留到我身边——他那宫中的虾兵蟹将都是一并带走了的吧?”李云心叹了口气,“竟然还是说是……为你好。”
红娘子在这白茫茫的混沌中沉默了一会儿,唇边浮现一个微笑——但李云心都看不出是不是有些许苦楚:“又怎么看真心、怎么看假意呢。李郎先前说爱慕我,结果却是哄骗我的。说是哄骗我的,结果眼下又亲自来了洞庭。李郎可以说是迫不得已、可说是为了那凌空子来的。但你口中这样的假意,我又岂知不是真心的。”
“啊……李郎倒用不着辩解呀。有些话儿说了也不晓得真假,倒不如不说。活在这世上——无论怎么活着——无非都是哄着其他人与自己一同诓骗自己罢了。”
红娘子说这话,就慢慢地笑起来。但仍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李云心安安静静地听完了、略沉默一会儿,皱起眉。
“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沉声道。
以这样的一句话开头,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恢复平静。
“我这个人,天性凉薄。不懂得什么叫做对人好,也很难对别人的善意做出恰当的反馈。”
“有些人打心眼儿喜欢收获别人的善意和感激。但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被别人和善地对待,会感到不安。这种不安和局促感使我感到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所以我不是很喜欢……同人做朋友。何况你这样愚蠢的善意。”
“倘若我有一天对你好,那意味着我必然对你有所求。上一次你已经有过教训。这一次——如果你还觉得我是对你好、心里有你、良心发现来了洞庭救你,那么你要小心了。”李云心看着她,“我会用任何可能的手段消除我身边的威胁、令我感到不适的因素。哪怕你真地搁在我心里了,也是意味着……你成了一个劫数。我倘若要渡劫,办法也简单。做个局,令你身在其中而不自知,死掉了还会喊着幸福。”
“现在我来告诉你。你想着你那父亲对你做了些好事,将你留在这里。又想着我可能心里还有你的位置,为你而来。但现实世界是——你那父亲又一次将你当做工具。残忍地对待你,试着勾起我的怜悯。随后将你丢在这里,要你再成为一颗棋子。”
“而我出现在这里——我的确要在事了之后来找你。但来找你,也只是为了对你说以下这么一段话。”
“——我是你的话,就离我这种人远一点。我给你的痛苦将百倍于我给你的可能的快乐。”
“片刻之后我将你送到君山上。这洞庭虽然已经被封了,但这样大,你总有地方可去——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
红娘子看着李云心,闷闷地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终于皱眉、叹了口气:“你竟连这种话也说得出。你为了……不叫我日后难过后悔,竟这样作践你自己么?”
李云心不再言语,转身便要出了自己这“龙宫”。
但红娘子忙柔声道:“好、好,我不再说了。只是你却也不能赶我走。我留在这洞庭到底是有缘由的,我走了,有些事你就做不得了。”
李云心已转了身,背对着她。过了一会儿问:“在眼下这洞庭,有什么事是你做得,我却做不得的么?”
红娘子轻轻地出了口气。然后才道:“李郎可见过湖中的蛟龙了。”
“见过。”
“我又听君父说,李郎当初设计令白云心杀凌空子——就因为那金鹏义女误以为是凌空子杀了你、杀了九公子。李郎可知为何?”
李云心皱了皱眉:“什么为何?这是我布的局,我自然知道为何了。”
“嗳。李郎呀。”红娘子笑着叹了口气,“那白云心,说是喜食龙类。而那九公子却只是化境的妖魔。那真境的白云心要捉到他岂不是易如反掌——因何千年都不曾真吃了他?李郎想过没有?”
【注】:牧云——详见《第一百五十八章一夜湘君白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