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笑了笑,转过身背起手,看豪雨当中的蓉城。
火已熄灭了,蓉城重新变得黑暗起来。城里还能听到人声,但已微弱许多。似是各自找避雨处去了。现了原形的妖魔们早已不见踪影,也不闻其声。
这蓉城有数万人,除去老弱妇孺,青壮年也有数千人。就算再除去受伤的胆小的,余者也成千。成千心中积怨已深的青壮男子在这样一个夜晚“被妖魔毁去了家园”……那十几个小妖是断无活路了。
李云心背对着狼道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沉声道:“如何?”
狼道人隔了半晌才敢大话:“龙王……所问何意?”
“觉得自己有没有赌对。”
“岂敢称赌!”狼道人匍匐在地不起身,“小道何德何能蒙龙王青眼,岂敢称赌、岂敢称赌……分明是……蒙上天恩眷呀!心里已是惶恐得……不知道如何说了!”
李云心笑了笑:“你倒不用这个做派。以后同我相处得久了就知道该是什么模样。但我当初叫你赌,也是为了试一试你。”
他转过身看狼道人:“我所要做的事乃是大事。危机重重,波澜横生。聪明人或许可以帮我做事,但做不长。理智的人也可以帮我做事,大概也不会长。然而聪明的赌徒可以。”
“我这人不信什么忠心,也不指望你能给我忠心。但你晓得你心中所想的事情,在如今这世界上就只有我能理会你就可以了。你此前说的话慷慨激昂,我暂且信你是个胸怀天下的人。但你要明白我可不是。”
“我要做的事虽然暂时与你殊途同归,可并非是我的本意。我只不过是……想要寻一条活路罢了。但活路也要自己生生地挤出来、杀出来。正巧,眼下我的活路和你想走的路重叠在一起。至于今后……或许我们还会反目呢。”
狼道人忙道:“小道岂敢!”
李云心微微摇摇头:“人心难测。永远不要相信人性——狼性也一样。好,现在跟我走。”
他说着便踏出了树下的这片黑暗。结界随着他的脚步破碎,原本微弱的雨声、风声忽然扑面而来,天地之间顿时被风雨的巨响充斥,竟叫狼道人猛地缩了缩脖子。
但他很快也站起身跟在李云心身后——因为这龙子所过之处风雨消弥,就连地上的积水都为他分开道路。
在半个时辰之前狼道人或许会问李云心要去哪里。然而在此刻却只能一言不发地跟从——怀着心中复杂到了极点的各种念头。
很快狼道人意识到,李云心是在走来时的路——他在往木南居去。
街上已面目全非了。街道两边原本郁郁葱葱的大树此刻只余焦黑的树干被风雨冲刷,道路上则遍布残砖碎瓦,偶尔有人的尸体。李云心不紧不慢地踏着这一地狼藉走,走了一刻钟,看到灯光。
木南居的灯……还亮着。
它两侧的房屋尽毁,变成废墟。但唯独这一座院落完好无损,甚至连门上的木质招牌都没有一丝黑灰。门被关上以避风雨,阶前干净整洁,仿佛刚才这蓉城中的一场浩劫不曾对它构成半点儿影响。
狼道人见了这情景便瞪圆眼睛、险些愣住。可李云心却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门口。
略站一下子,他伸手推门。
门应声而开。
于是看到厅中还是下午的模样。两个伙计只剩一个,正在柜台边的一张桌上打盹儿。
倒是王掌柜独坐窗边一桌,面前摆了一壶、一盏、一碟。桌上还亮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王掌柜其时正用筷尾挑灯芯,那光便稍稍亮了些。
放下筷子看见李云心,脸上堆起笑:“呀。今夜风大雨大,李公子正可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李云心看了看他,对身后的狼道人摆摆手:“你在外面等。”
然后踏进门里反手关上门。
他也不说话,慢慢走到王掌柜的桌边看了看。用脚挪开一张凳子慢慢地坐了,才认真地将王掌柜再打量一遍:“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王掌柜眨了眨眼,拾起筷子夹一粒花生米吃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小公子想听什么?”
“下午的时候你对我说那些话,无非是叫我再来找你。”李云心看着他,“现在我来了。那么,你们是什么人?想要我做什么?又能给我什么?”
王掌柜笑起来:“小公子果真快人快语。好,我就不兜圈子,直说了。”
“小公子该知道共济会。眼下也知道,那些人渗透了道统剑宗与妖魔吧。”
李云心想了想:“难道你们不就是共济会?”
“不是。”王掌柜认真地说,“不过小公子更应该知道的是,被共济会渗透得最厉害的不是我说的那三者。而是这里——”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这个世俗世界当中的世俗政权。小公子在洞庭一役赢得漂亮,但也应该晓得了这些道统剑宗都不放在心里的世俗人一旦被动员起来会有怎样可怕的能量。譬如说,苏家,那一家,不过是共济会触手上的一根寒毛罢了。他们在世俗社会中罗织了紧密的网络,几乎无孔不入。这天下间的事情,大概很少有他们不清楚的了。”
“这点我知道。但你们是什么人。”
王掌柜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在昏暗的灯光中看李云心:“我们是木南居。想要共济会倒霉的人。”
“你还是在兜圈子。”李云心皱眉,“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晓得共济会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你说你们是木南居,那么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王掌柜又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想要共济会倒霉。”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也笑了笑。
然后起身便走:“想好了怎么说人话,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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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