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一面将坐骑牵入马厩,见槽中空空如也,说道:“跑了几十里路,马儿也累了。阿儿,弄些饲料喂喂它。”马身上的汗水未干,湿漉漉的,他抹了一把,随手在柱子上擦干,又道,“天凉,把马身上也擦一擦。明儿还得靠它走,不能叫病了!”
“明儿就回?”
唐儿原为吴郡海盐人,因家中破产,婚后没两年就被丈夫卖掉了,辗转多家,十几年前被荀家买入,虽在中原已久,但还带着江南口音,软绵绵的。荀贞听惯了北音,挺喜欢听她说话的,觉得别有风情,答道:“亭长虽小,也不自由。休沐只有一天,今晚在家过个夜,明儿一早就走。”
“在家好好的,少君,你说你非去当个亭长做什么?贱婢觉得荀公说得挺对的,就算少主你想出仕,也没必要跑几十里地,去那什么繁阳当亭长呀?在县中做个文吏不也是挺好的么?虽说也不能常住家中,需在县舍住宿,但至少离家近,回来方便,不用这么辛苦。”
唐儿被卖到荀家时才二十来岁,而荀贞那会儿还不到十岁,虽说是婢女,实际如姐,特别荀贞的“父母”亡故后,家中一切杂务多是由她操办,荀贞可以说是由她“照顾”长大。两人相伴,如姐弟生活,彼此熟悉,说起话来并不拘束。
“县中为吏纵有千般好处,在我眼中,不如当个亭长自由自在。”
唐儿从院门后捧出饲料,铺陈入马槽中,喂马儿吃。马儿饿坏了,连吃带嚼,甚是快意,不时还甩甩尾巴,昂昂脑袋。见她顾不上,荀贞索性自去堂中寻了块破布,给马儿擦汗。
唐儿一把夺过来,嗔怪道:“少君什么样的人?怎能干这样的粗活!”
唐儿尽管不识字,乡野出身,但身处荀氏这样的名门,来往无白丁,交接尽名士,郡守、县君也都对他们敬重有加,尤其本县的县君,时不时地就会亲自来里中拜访,耳闻目睹之下,朝夕受到熏陶,很为荀贞骄傲,觉得他天生就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家中的事儿从没让他下过手。
荀贞调笑说道:“这样的粗活,我在家中可以不做,但繁阳亭里没有你,我一样要做的啊!”
“胡说!阿儿虽是个妇人、婢女,没甚见识,也知道亭中自有亭父、亭卒。洗马喂料、开闭打扫的粗活,怎么也轮不到少君去做!”
荀家的马厩不大,和繁阳亭相仿,只能放下两匹马。
唐儿将抹布夺走,一会儿照料马儿吃食,一会儿给马儿擦汗,身影转来转去,把马厩占了一大半。荀贞既争不过她,袖手在边,又无事可做,便说道:“我刚在巷里碰见了几个族人。几天没回来,回来一趟,不能不去拜见一下族中长辈。阿儿,你且忙着,我去他们家中看看。”
“这才辰时刚过,你肯定早上没吃饭就回来了,就算去拜见长辈,也不用匆匆忙忙。等贱婢给你做点饭,吃了再去!……,也不知道亭舍的饭食怎样,一群男子做饭,想来定是没有滋味,难以下咽。”唐儿观察荀贞的脸,心疼地说道,“看看你,脸都瘦了。还变黑了。”
“几天而已,即便要黑、即便要瘦也没可能这么快罢?”
荀贞哈哈大笑,却不肯等,往水井边用木桶取了些水出来,洗了洗脸,抹干净了,又将帻巾、衣服整理好,说道:“饭什么时候都能吃,拜见长辈却不能失礼,越早越好。……,阿儿,你真别说,在亭里这几天,我还真挺想你做的鸡头米。你先做着,等我回来吃。”
唐儿占着手,拉不住他,眼睁睁看他推门出去,在马厩边跺了下脚,像是责怪又像是埋怨似的嘟哝道:“自那年感染风寒好了后,少君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像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把田地都托给了荀公!又像自有主意,现在又非去当个亭长!总之,再也没有以前的可爱。”
记得她才来荀家时,荀贞粉雕玉琢,可爱之极,像极了她未出嫁时家中的幼弟。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他。在荀贞的父母亡故后,她更是一颗心全放在了他的身上,既把他当弟弟照顾,又把他当少主奉侍。而如今,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童子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一个弱冠青年。
她丢掉抹布,不知不觉地来到门边,往巷中看去,寻找荀贞的身影,正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处宅子前敲门。
荀家子弟多美姿容,荀贞虽不及荀彧、荀悦貌美文秀,但也是一个美男子,且因知乱世将近,所以自少习武,不似只知埋头书卷的腐儒那样弱不禁风,身高腿长,体态匀称,此时穿着黑色的袍服,颔下短须,除了腰间长刀,再无别的饰物,周身上下清清爽爽,看起来英姿飒爽。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倚着门扉,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想道:“虽不及以前可爱,但长大却也有长大的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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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荀攸洞察其奸:“攸少孤。及昙卒,故吏张权求守昙墓。攸年十三,疑之,谓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将有奸!’衢寤,乃推问,果杀人亡命。由是异之”。
2,唐儿:汉代,女子起男名的现象是比较普遍的,如卫子夫,又如东汉顺帝的乳母王男,又如东汉桓帝的皇后邓猛女,虽以女名,中间却加了个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