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人面如死灰。
可是他是个生意人,知道生意场上最重要的一个字莫过于“信”,丢了信义二字,旁的就都没了。
于是赵立人开口,打算认输。虽然他知道这饮食协会会长的任免,还需要上头商会会长的同意,可是曾华池那等人,无利不起早的,恐怕也指望不上。这样一来,他在省城里一力想要维护的那些秩序,恐怕就此被人打破了。
赵立人长叹一声,刚要开口认输,忽然听席面上有个清亮的声音说:“卫师傅,我‘阮家菜’愿意试一试,不知尊驾可愿应战。”
卫缺眼看着到手的肥鸭子飞了,当即转过脸,望着出声应战的那位女子。
就如现在这样,卫缺和阿俏两个,站在狄九这一件小小的面馆里,剑拔弩张,彼此对视,谁也不让谁。
“阮小姐,我倒是很欣赏你,那样的情形之下,还能应下我的挑战。寻常人都未必有这个担子。”
“卫师傅,我对你倒也有几分赞赏,”阿俏说着,左手握成拳,右手将左拳的指节挨个儿捏了一遍,“我是个女子,又年轻,若是换了其他时候其他人,恐怕对我的挑战会不屑一顾。而你卫师傅,却挺把我当回事儿的啊!”
可怜的狄九,在旁边已经听懵了。
他可不知道,阿俏说卫缺将她“当回事儿”,是因为阿俏提出来,双方比试的规矩由她定,可没曾想,卫缺竟不肯答应。
要知道当初卫缺之前挑战的几家酒楼,可曾满口应下了一切比试的方法由对方做主的。
卫缺,该是把阿俏当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
“得了,和贺大师比试这样一场,我想你今天也是大伤元气了。我可以让你歇上十天,十天之后,我们手底下见真章。”阿俏不客气地说。
卫缺想想也好,让他多等个十天,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就这么说定了。比试的方法和地点,我只会派人去和赵立人谈,”卫缺长眉一竖,转身便要走,走出两步,回头来望着阿俏,“对了,阮小姐,我可是按你说的,去查过所有帮中兄弟们做的麻辣小锅,并没有人用‘增味粉’!”
阿俏不屑地一笑:“你说没有,就真的没有人用么?”
卫缺的两道俊眉,登时又斜斜地竖了起来,冷笑道:“阮小姐,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头脑清醒,不拘小节,肯将世人一视同仁的人。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颠倒是非黑白的俗人。你这样处处针对,是我们这些人碍着你了?路边的摊子影响你阮家‘私房菜’的生意了?还是说,你看我卫缺不顺眼,就干脆把这笔账算在我们整个‘江湖菜’的头上?”
阿俏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可是这人的反应如此之大,也出乎她的意料。
该是个心内其实很骄傲,又很敏感的人。
一时卫缺离开,阿俏紧紧抿着嘴,往狄九门槛上一坐,看起来非常郁闷的样子,眉头蹙紧了,看上去有点儿想哭。
狄九胆战心惊地凑过来:“阿俏!”
“我去一一亲自试过卫缺说的那些麻辣小锅,我想卫缺恐怕是被他自己的兄弟给蒙骗了。”
阿俏的声音里带着点儿委屈。
“这人要永远这样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下去,该怎么办啊?他手艺虽好,可未必就能管得好这么一帮子人。”阿俏一边抱怨一边说,“咱们真得想个办法,让他清醒清醒才行!”
狄九一想也是。
“你要是这回真能赢了阿缺,这小子恐怕有机会能清醒清醒!”
狄九这么说,阿俏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回你有把握,能赢阿缺么?”
阿俏一双明净的大眼睛盯着狄九,干净利落地摇了摇头。
狄九便彻底沉默了。
第168章
阿俏应下了与卫缺的比试之后,先去拜访了刚刚败在卫缺手下的贺老师傅贺元亮。
贺师傅自承,他是因为卫缺的调味精妙才认输的。
“我尝了那小子做出来的每一道菜,尝出了十几种不同的味道,每一种各不相同,又都与材料本身极为契合,到最后,我尝到一道不知是什么名儿的鸭丁,只觉得甜、酸、咸、鲜、香、麻、辣,什么味道都有,再细品下去,又觉诸味纷至,有先有后,甚至两两结合,组成新味,我当时就想,这样下去,味道的变化岂不是无穷无尽……”
贺师傅提起这个,眼神在远处汇聚,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甚是敬畏。
阿俏点点头,她记得这道菜,当时卫缺报上的菜名,正是“怪味鸭丁”。
这种令掌过御宴的老师傅都甘拜下风的调味,连卫缺自己都给不出个准确的名号,只能叫做“怪味儿”。
“除此之外,我见那少年手底下功夫不差,刀功、火候、颠勺,样样齐全,说实话,比我并不差。年纪轻轻就练到这般境界,应该是曾经狠狠下过一番苦工。当时见了,曾经起过一阵子怜才之意,心想,这孩子唯一所欠缺的,可能就是三十年的经验而已。我若是处在他这样的年纪,早已一败涂地了,所以这才……”
贺师傅是一时冲动认输的,这会儿想起赵立人所托付的重担,难免有些悔意。
“阮小姐,你愿意代表省城出面,我很是欣慰。”
如今省城里无人再敢应对卫缺的挑战,阿俏现在是代表了整个省城业界的颜面。
“你们年轻人能够不拘于成法,敢于尝试新鲜的东西,我是双手赞成的。”贺师傅言语谆谆,最后说,“不过啊,阮小姐,比试之时,切忌以己之短,对彼之长。你阮家菜讲究中正平和,原汁原味,若是硬要与江湖菜那泼辣冲动的调味抗衡,阮小姐吃亏不小。这一点,阮小姐可要事先考虑到啊!”
“是!”阿俏对老师傅的真诚提点十分感激,“所以我今天来,正是想贺师傅出面做中人,替我和卫缺商议一下这比试的方法。”
贺师傅竟能自承不足,当场向后辈认输,可见心胸宽广,诚实公正。贺师傅提出的方法,卫缺想必能够接受。
“什么?你的意思是,比两场?”
贺师傅很吃惊年轻人的心思,他越来越弄不懂了。
“是!”
阿俏的意思,一场专门比阮家所属的官府菜,突出食材本味,另一场则专比卫缺所代表的江湖菜,考校厨师的调味功底。
“这样一来,便是两名厨师之间互较厨艺,而并非两种烹饪风格、或是两种饮馔风格的一较高下。”阿俏向贺师傅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