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记得哈利,记得他那张爬着疤痕的脸、划出伤口的下巴、缠着绷带的脖子,还有他的声音。突然,她心中非常确定……一切都会很顺利。月光在奥克西瓦河上洒下潋滟波光,让这条污浊小河看起来宛如穿过城市的闪亮金链。只有少数女人敢独自行走在河边的荒凉小径上,玛蒂娜是其中之一。今天在灯塔餐厅的工作忙碌而漫长,她颇为疲惫,但心情愉悦。今天是美好而漫长的一天。一名少年从暗处现身,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脸,咕哝地说了声“嗨”,便退了回去。
里卡尔说过好几次,请她改走另一条路回家,毕竟她现在有孕在身,但她说那是回基努拉卡区最短的一条路,并拒绝让任何人从她手中夺走享受这座城市的权利。再说她认识很多住在桥下的人,走这条路让她觉得比去奥斯陆西区的一些时髦酒吧还来得安全。她经过急诊室和松内广场,朝蓝调夜店的方向走去。这时她听见前方人行道上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少年穿过黑夜朝她的方向奔来,沿路拿着手电筒照亮前方。少年和玛蒂娜擦肩而过,她瞥见他的面孔,听见他的喘息声消失在远处后方。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在灯塔餐厅见过这个人。但她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了,有时她看见熟面孔后,第二天同事就跟她说那人已经死了好几个月或甚至好几年了。不知为何,那张面孔让她又想起哈利。她不曾跟任何人说过关于哈利的事,里卡尔就更不可能了,但哈利在她心中创造出一个小空间、一个小房间,有时她可以去那里看看他。刚才那人会不会是欧雷克?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想起哈利?她转过身,望着少年奔跑的背影,觉得他奔跑的样子像是有恶魔在后面追他,或是他急于逃离什么。她并未看见有人在追他。少年的身影渐去渐远,不久之后就消失在黑暗中。
伊莲娜看了看表。十一点零五分。她靠上椅背,看着柜台上方的屏幕。再过几分钟就要开始登机。父亲发来短信,说会去法兰克福机场接他们。她全身冒汗且酸痛。戒毒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一切都会很顺利。
斯泰因捏了捏她的手。
“怎么样,小妹?”
伊莲娜微微一笑,也捏了捏他的手。
一切都会很顺利。
“我们是不是认识她?”伊莲娜低声说。
“谁?”
“那个深色头发的女人,她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们来到时,女子已坐在他们对面,就在登机门旁,正在阅读一本孤独星球出版的泰国旅游书。她长得很美,那种美不会随岁月褪去。她还散发出一种氛围,一种宁静的幸福感,虽然她现在孤身一人,但她的内心仿佛正在欢笑。
“我不认识,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让我想到一个人。”
“谁?”
“我不知道。”
斯泰因哈哈大笑,这种兄长式的笑声令人觉得平静安心。他又捏了捏她的手。
广播提示音响起,拉得老长,接着是金属摩擦般的说话声,宣布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旅客纷纷站起,拥向柜台。伊莲娜拉住正要站起的斯泰因。
“怎么了,小妹?”
“等人少一点再过去。”
“可是……”
“我不想在登机桥里……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好,我真蠢,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
“她看起来很孤单。”
“孤单?”斯泰因朝女子望去,“我不这样觉得,她看起来很开心。”
“对,可是也很孤单。”
“又开心又孤单?”
伊莲娜大笑:“不是,我弄错了,应该是跟她长得很像的那个男人很孤单。”
“伊莲娜?”
“什么事?”
“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吗?尽量想些开心的事,好不好?”
“好。我们两个人做伴就不孤单。”
“对,我们相互扶持,直到永远,对不对?”
“直到永远。”
伊莲娜挽住哥哥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想起那个救出她的警察。哈利,他说他叫哈利。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欧雷克经常提起的那个哈利,那个哈利也是警察。但她根据欧雷克描述而想象出来的哈利更高、更年轻,也许比让她重获自由的那个丑男人更帅。但那男人也去找过斯泰因,所以她已经知道他就是哈利·霍勒。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记得哈利,记得他那张爬着疤痕的脸、划出伤口的下巴、缠着绷带的脖子,还有他的声音。突然,她心中非常确定,虽然不知道这种确定的感觉从何而来,但那感觉清楚浮现:
一切都会很顺利。